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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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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醫學天才的說法,終於生出幾分欽佩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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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早上一直忙碌到中午,才把村子裏全部未得過天花的人都種痘完畢。雖然又餓又累,但大家都挺高興,就連背地裏被年輕小姐們稱為“行走的幽靈”的瑪莎修女,也難得露出絲微笑。

回去的路上,伊麗莎白忍不住詢問他剛才的這一做法。

他顯得十分驚訝,但立刻道:“我沒想到您竟會註意到這個細節!是的,您說的沒錯。容器裏的液體是火酒。之前有一次,我在為病人實施外科手術時,無意發現用火酒清洗過器械和傷口後,病人術後傷口恢覆得非常好。由此開始有意為之。雖然還不清楚為什麽,但我相信這種做法對傷口的愈合有極大的促進作用,所以一直堅持下來。我堅信,一旦我了解到其中的奧秘,我的這個發現將必定震驚世界!”

“您真是了不起!”伊麗莎白不得不由衷地稱讚,“希望您一定要堅持,並且,運用您的影響力讓更多的醫生知道這個方法!”

懷特先生顯出一種遇到知音般的興奮,但又仿佛有點費解,“但是,您怎麽會這麽肯定我的舉動呢?要知道,不少教授都覺得我這是多此一舉。”

伊麗莎白無意改寫醫學史,更別提插上自己的一腳了,她也沒那個本事。但在一位堪稱天才的醫學教授面前,她非常樂意通過自己的口,把後世人類文明的結晶傳遞給他。

“是這樣的,”她謹慎地解釋,“我註意到廚房裏的一些食物,倘若放著幾天,即便沒有動它,它自己也會漸漸腐敗。所以我就想,會不會是因為一種我們肉眼看不到的微小生物導致了食物的敗壞?同樣的道理,我猜想,傷口上可能也有這種東西。您用火酒清洗,就相當與殺死了它們,所以傷口才會愈合得更好吧?”

接下來的一路,懷特先生一直保持沈默,仿佛陷入了思考。伊麗莎白也沒再多說什麽了。因為她也就只知道這麽點東西而已。直到回了修女院,兩人告別的時候,他才用一種克制著的興奮口氣說道:“伊麗莎白小姐,您的猜想非常有道理。回去之後我會仔細研究。但願有一天,我能弄明白那到底是什麽!”

“會的。照您自己的猜想堅持走下去,您一定會成功。”

伊麗莎白如是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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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愛德華·懷特先生的計劃,他將在此停留到下周確保村民全都無恙之後才離開。所以接下來的幾天,他就住在修女院一幢供來訪者暫住的房子裏——先前達西也住那裏。很自然地,兩人相熟起來。

大約幾天後的一個傍晚,伊麗莎白在老地方畫畫的時候,懷特先生找了過來。

“伊麗莎白小姐,不介意我打擾你的工作吧?”他停在邊上,問道。

伊麗莎白擡頭,見他笑望著自己,自然表示無妨。

“我在姨母那裏看到過你畫的幾副畫,頗有耳目一新之感,”他完全不似達西那麽拘謹,隨意便坐到伊麗莎白身邊的一塊石頭上,口氣輕松地攀談起來,“能讓我看看你的這些畫作嗎?”他指著邊上畫夾裏的一疊畫稿。

裏面是伊麗莎白為伯爵夫人畫的插畫的草稿,還有一些平時的鴉塗練筆。

獲得許可後,他拿了過來,一張一張地翻看。

“咦,這是……”

他停了下來,盯著一張畫稿研究,最後露出驚奇的表情。

“我敢打賭,這個人就是費茨威廉·達西!”

他嚷道。

伊麗莎白一驚,這才發現他看的,正是前兩天自己隨手塗出來的一副素描。當時只為練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想到拿他的臉當模特。畫完之後,隨手就夾在這裏。沒想到這會兒竟被他看到。而且重點是,他居然認識達西?

她暗暗後悔自己的粗心,耳朵根也開始微微發熱。但卻顯出一副坦然的樣。

“是。我在赫特福德郡的時候湊巧認識了這位先生。覺得他的五官十分適合用來練筆,所以畫了這張肖像。怎麽,你認識他?”

她用輕松的口氣反問。

愛德華·懷特哈哈大笑。

“當然認識!我從愛丁堡大學畢業後,到劍橋也學習過兩年。他和我不但同在三一學院,我們還是對抗牛津賽艇隊的隊友!”

他盯著畫上的那張臉,笑得更加厲害,簡直連臉都有點變形了,“哦,你簡直神了,把達西神情裏的嚴肅和一本正經抓得活靈活現!我好像看到他站在我的面前了。”

伊麗莎白被他的這話勾出了點興趣。想起那天早上莫名其妙的偶遇,忽然有點想對這個人了解得更多些。便繼續裝作隨意地道,“是嗎?我也對他的嚴肅印象深刻。難道他從大學時代開始就一直這樣?”

“是!您還不知道吧?他原本照他父親的意願在國王學院學習哲學,第二年就自己轉到三一學院,成了亨斯洛教授的得意門生。哦,亨斯洛教授是博物學方面的權威,以嚴格和古板著稱。‘他們竟然懷疑人類的起源,甚至質疑萬能上帝的存在!哦,讓上帝懲罰他們吧!’”他用玩笑的口氣模擬神學院教授的口氣,“畢業後,他曾環行世界長達幾年,搜集了許多博物方面的第一手珍貴資料。我敢說,全英格蘭擁有最多生物化石的地方就是達西家的那間書房了。可惜後來出於家族事務的責任,他不得不中斷自己的興趣,亨斯洛教授為此還惋惜不已。從這個角度說,達西就不得不羨慕我了。倘若他也和我一樣有個兄長,現在他說不定還在南太平洋上的某個地方游蕩呢!”

伊麗莎白有點錯愕。

原來……他年輕時是學博物學的?又跟了個“嚴格”“古板”的教授,難怪……

果然,學霸的世界非她這種人能夠理解。而且,要是沒記錯的話,幾十年後,寫出物種起源的達爾文也算是和他師出同門的師弟了……

好玄妙的感覺……

“說起來,我已經有一年多沒見到他了。不知道他現在是否在倫敦……哦,對了,去問瑪麗安就行了,她對他在倫敦時的一舉一動都了然於掌。但願他現在已經改掉了無視傾慕他的小姐們的哀怨目光的毛病!”

說完這句,他仿佛突然想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悶悶地獨自笑個不停,最後連肩膀都開始抖動起來。

瑪麗安?

這又是哪裏冒出來的女人?

聽懷特先生的口氣,似乎和達西非常熟,甚至到了對“他在倫敦時的一舉一動都了然於掌”的地步?

難道除了自己知道的賓利小姐和德布爾小姐,他竟然還有別的牽扯不清的女人?

嘖!什麽叫人不可貌相?這就是活生生的一個例子!

伊麗莎白盯著自己畫出來的那張目光嚴肅的男人臉龐,越看越覺得不順眼,就好像被這個人給騙了一樣。極力忍著才沒有追問下去,只是心情已經沒了一開始的那種愉快了。

“哦,抱歉,”像是註意到了她的情緒變化,懷特先生急忙打住笑,望著伊麗莎白無不歉意地道,“你可能對這些不感興趣,我們還是談點別的吧。”

“好的,懷特先生!”

伊麗莎白笑吟吟,順手把那張素描拿回來,“啪”地面朝下地給拍到了畫架的最下頭。

43

伊麗莎白收拾了畫具,和愛德華·懷特一道回往修女院。兩人邊走邊聊,話題自然轉回關於牛痘種植的推廣。談及此,他顯得有點無奈。

“最近一年以來,我一直都在致力於牛痘種植的普及。但很遺憾,盡管我非常努力了,但效果並沒我想象中的好。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伊麗莎白想起那天看到他卷起衣袖時露出的那只傷痕累累的手臂,情不自禁道:“懷特先生,我對您的這種精神非常敬仰。不為自己謀任何福利,反而每次都要拿自己的身體做示範。這絕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真的,您是一位真正的醫者和仁人。”

“您過獎了。我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明明知道有一種方法可以阻止這種可怕傳染病的流行,卻苦於無法讓更多的人知道。這就是我這麽做的原因。”

“任何新事物的出現都會伴隨著質疑。您不要過於心急。只要牛痘真的有用,總有一天,大家會像接受食物一樣地接受它。”

“您說的也是……”他苦笑,搖搖頭,“我只是恨不得立刻讓全世界的人都盡快知道才好。”

伊麗莎白的腦子裏忽然閃現出一個靈機。

“對了,懷特先生,我有一個想法供您參考。何不考慮報紙呢?光是在我家,我父親就訂有《每周快訊》、《考察報》等好幾種。您是否可以在報紙上刊登一些關於宣傳牛痘種植的資料?看的人多了,自然就起到推廣的作用。您還可以把您種植過牛痘的村莊村民情況列上去,這樣更加有說服力。”

懷特先生一怔,停住腳步。

“當然,如果這樣做,您可能要支付一筆不菲的版面費。”伊麗莎白說道。

“這不成問題!”懷特先生興奮地揮了下手臂,“伊麗莎白小姐,您的這個建議太好了!我會仔細考慮的!”

伊麗莎白也挺高興的。“倘若您覺得有用,那就最好不過了。”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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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之後,確認接種過牛痘的羅恩村民並無任何不良反應,懷特先生便向伯爵夫人告別,準備回往倫敦。臨行前,他找到了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小姐,我已經知道該怎麽做了。但是,我想請求你的幫忙。”

“您說,只要我力所能及,我一定答應。”她立刻表態。

“比起文字,我認為圖片更一目了然,也更吸引讀者的視線。”他說道,“我想請您幫我畫一套關於宣傳牛痘種植的簡筆畫,我會自費刊登在報紙上。除了幾種政黨報,主要還是那些面向大眾的廉價報紙。我認為這樣效果應該不錯。不知道您是否願意幫忙?當然,我會支付給您畫稿的酬金。”

現在的報紙已經開始出現類似漫畫的圖片或插畫,只是沒有固定形式的專欄而已。

很明顯,懷特的這個想法比自己一開始的更好。至於宣傳畫什麽的……對於生長在天,朝的伊麗莎白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不過了。

“沒問題!我願意畫宣傳畫。當然,酬金就算了,我不會接受。就當我為您正致力推廣的這項公益事業貢獻我的綿薄之力。”

“那也好!太感謝你了!”懷特先生在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上寫下一行地址,“這是我在倫敦的住所,上面有我女管家的名字。您的簡筆畫完成後,可以直接寄給她代收。”

當下社會有一種習俗,除非男女雙方已經確定婚姻關系,否則,倘若直接私下相互通信,會被認為是一種不合乎規矩的舉動。所以懷特才會多此一舉地讓她與自己的女管家聯系。

伊麗莎白接了收起來,“我會盡快完成,也會盡我所能。希望能幫到你。”

“我期待看到您的作品。”

懷特先生望著伊麗莎白說道,眼裏滿含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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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在修女院煎熬著學習的小姐們帶來過幾天興奮話題的愛德華·懷特先生也走了,日子又重新回到平靜如水的狀態。莉迪亞繼續練習歌喉,時而對伯爵夫人的推薦充滿信心,時而又不敢相信會有這樣的好運降臨到自己頭上,患得患失。而伊麗莎白更忙,除了答應伯爵夫人的幾副插畫,她已經暫時放下了拉丁語,把剩下的空餘時間都花在了牛痘種植的宣傳畫上。

考慮幾天後,她決定使用現代經常采用的四格漫畫小故事形式來進行宣傳,基調詼諧,寓教於樂。確定好思路後,就投入了設計和繪制,草圖出來後,修修改改,大概半個月過去,到了快七月底時,收到來自家人的一封信。

信是父親貝內特先生寫來的。他在信裏說,民兵團已經於數日前拔營調離梅裏頓,鎮上又恢覆了往日的寧靜。賓利夫婦也蜜月歸來,十分想念她和莉迪亞。倘若她們沒異議的話,擬定於後日派馬車來接她們回去。估計貝內特先生生怕自己和莉迪亞不習慣這裏的生活,所以民兵團一走,立刻就寫信表示要接她們回去吧?

先前決定帶莉迪亞來這裏,主要就是出於民兵團的考慮。現在最大的威脅已經沒了,莉迪亞也早就從原來的狀態中脫身,加上自己也確實想念簡,所以對於父親的建議,伊麗莎白很是愉快地接受了。莉迪亞知道後,也表示十分高興——畢竟,對於像她這樣年齡和心性的少女來說,修女院的生活確實有點枯燥沈悶,加上達西小姐也已經走了。

她把自己最後完成的插畫帶去給伯爵夫人,並向她傳達了這個消息。伯爵夫人表示非常舍不得,但樂於看到她們即將回到那個熟悉而溫暖的家中。

“非常感謝你為我畫的那些精美插畫。親愛的,希望以後能有機會再次見到你。”

伯爵夫人這樣向她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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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了信上約定好的那天。管家希爾先生和馬夫一起坐著馬車來接兩位小姐。在與夏洛蒂最後告別後,伊麗莎白帶著莉迪亞踏上了回往郎博恩的路——坐上馬車,在臨離去的那一刻,伊麗莎白掉頭看了眼身後半山處的這座建築,腦海裏掠過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情,心情竟然微微有點唏噓——在來這裏之前,她怎麽可能會想到命運竟然會有這樣的安排和際遇?

路上非常順利,當天天黑之前,兩位小姐就安全抵達了那個熟悉的家——幾個月的離別後,看到家裏熟悉的一切,還有家人帶了笑容的歡迎,這讓伊麗莎白感到非常快活——就連一向最喜歡嘮叨她的貝內特太太都沒嘮叨了,只是嘀咕她看起來瘦了,當然,還有她心愛的小女兒莉迪亞。

莉迪亞看了眼含笑的伊麗莎白,玩笑似地朝自己的父母行了個標準的淑女見面禮,這讓貝內特太太非常高興,“哎喲我的小心肝!你看起來前所未有地好!簡直像換了個人,現在已經是大人啦!”

莉迪亞咯咯笑著,撲向一向疼愛自己的母親懷抱,然後向瑪麗和吉蒂展示自己帶給她們的禮物,描述在修女院裏的生活,起居室裏歡聲笑語不斷。

貝內特先生對女兒的歸來也表示歡迎,第二天,聞訊的簡在丈夫賓利先生的陪伴下回娘家來探望兩個妹妹。

她看著起色非常好,臉色紅潤,比結婚前還要艷光動人,可見這段時間過得非常好。這讓伊麗莎白感到由衷的高興,對賓利先生也更發自內心地喜愛。

赫斯特夫婦已經和賓利小姐一道回倫敦了,而賓利夫婦將一直住在這裏,至少等到夏天結束。

“查爾斯說,要不是他需要處置一些事務,他會希望一輩子都待在這裏不走。他喜歡這裏的一切。”

簡提到丈夫的時候,眼睛裏流露出來的那種愛意完全無法掩飾。

伊麗莎白笑著打趣了姐姐幾句,仿佛感同身受到來自她的幸福,心裏滿滿都是歡喜和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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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頭幾天的走親訪友結束後,伊麗莎白很快就把自己關在房間繼續答應過愛德華·懷特先生的那件事。

一個星期之後,她的畫稿終於脫稿——為了讓委托人有更多的選擇餘地,她繪了幾種不同版本,讓他自己予以選擇。當然,她是瞞著家人做這件事的。第二天,就在她計劃到鎮上把信給投遞出去的時候,她收到了來自霍克伯爵夫人的一封信——莉迪亞獲得了面試的機會,請她們盡快去往倫敦,持自己的介紹信去往大教堂見一位愛德森修女。

伊麗莎白興奮得差點沒叫出聲。

這實在太意外了。

老實說,雖然有伯爵夫人的推薦,但她對此原本就沒抱太大希望,唯恐莉迪亞到最後因為希望太滿而過於失望,最近每當莉迪亞提起這事的時候,她還總是用一種謹慎的語氣去提醒她希望可能會落空的事實,沒想到,消息就這樣傳來了!簡直有點難以置信。

無需多描述全家知道這封信之後的喜氣洋洋了。貝內特太太激動無比,立刻出去串門,迫不及待地要讓這事兒被梅裏頓的每一個人知道。“就算最後沒通過,那也是一件值得誇耀的事!”這是她的原話。好像有點道理,所以伊麗莎白也沒過於阻攔——反正攔不住她。簡表達了自己最由衷的高興,瑪麗和吉蒂羨慕無比,就連貝內特先生,也終於破天荒地稱讚了小女兒一次,至於莉迪亞,可以想象,她是有多高興,簡直恨不得在地上打滾了。

“哦,媽媽,請放心,我一定會好好表現,絕不給梅裏頓人丟臉!”

她意氣風發地發布自己的宣言。

毫無疑問,這個消息傳開後,大家都非常羨慕,那些平時覺得自己有一副好歌喉的年輕小姐更是羨慕得快哭了——得知莉迪亞是因為去了一趟維希修女院才得到這樣珍貴的機會,她們暗地裏也紛紛開始在自己母親跟前撒嬌,鬧著想要效仿貝內特小姐去往修女院進行短期培訓——倘若霍克伯爵夫人知道了,會做如何感想?

貝內特夫婦很快就做出決定。由伊麗莎白陪著莉迪亞一道去往倫敦進行這次重要的面試。伊麗莎白答應了。貝內特先生立刻寫信給加德納先生。數日之後,在收到加德納先生的回信後,伊麗莎白帶著莉迪亞在家人的祝福之下,踏上了去往倫敦的道路。

44

舅父加德納先生所住的格雷斯丘奇街位於商業區,邊上的幾條街上林立著各種店鋪、商號和銀行,馬車和行人來來往往。一切都讓初次進城的迪莉婭看得目不暇接,興奮不已。房子四四方方,前門居中,四邊開有裝飾過的大窗,墻上爬了常青藤,一看就知道是個能讓人心情愉快的舒服居所。知道侄女們今天會到,舅母也在家裏等著,聽到門口馬車車鈴搖動發出的聲音,她和幾個孩子一起出來迎接。

加德納太太是個漂亮而時髦的女人,與神經質的貝內特太太截然不同,她脾氣溫和,聰明又風趣。看到伊麗莎白和莉迪亞的時候,立刻上前挽住她們的手,帶著她們往屋裏去,讓女傭端上已經預備好的茶點。

“親愛的,你們路上一定很累。趕緊坐下來先喝杯茶,想必這能讓你們感到舒服點。”

伊麗莎白一眼就喜歡上了加德納太太,還有幾個年齡比自己小了很多的表妹和表弟。最大的傑克從前隨父親去過郎博恩,所以完全不怕生,現在親親熱熱地和兩位表姐坐一起,小一點的孩子則躲在家具和窗簾邊上,用好奇而羞怯的目光偷偷打量著陌生客人,但是很快,耐心的二表姐和愛笑的五表姐就贏得了他們的心,孩子們湊了過來,和伊麗莎白和莉迪亞打成了一片。

晚上,舅父加德納先生回家了。為了表示對兩位遠道而來的侄女的歡迎,他雇了輛氣派的馬車,帶著穿得漂漂亮亮的大家去往位於葛羅佛納廣場的一家高級餐廳吃飯。坐在氣派的餐廳裏,身旁是華服麗裳的賓客,面對考究的家具、精美的壁畫、銀光閃閃的餐具,還有彬彬有禮的漂亮侍者,就連一向大大咧咧的莉迪亞也變得小心翼翼,甚至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句,更嚴格按照前段日子在修女院學習到的淑女規範進餐,唯恐自己哪裏做得不好讓旁人看笑話——她的表現讓加德納先生感到非常吃驚,倒是伊麗莎白,有點見不得她這副過於緊張的樣子,附在她耳邊輕聲提醒,讓她不必太過拘泥以致失去享用美食的樂趣,只要別像從前在家裏那樣咋咋忽忽就行了。莉迪亞聽了姐姐的話,這才漸漸放松下來。

在享用過精美的食物和美酒,離開餐廳後,天還沒黑透,而街道上的華燈已經一盞一盞由遠及近地被點亮。面對與鄉下截然不同的夜景,加德納太太提議坐馬車帶兩個侄女逛逛西區,兩位侄女十分樂意,加德納先生也欣然應允。

馬車輕快地行駛在十九世紀初的倫敦街道上。

與貧窮而骯臟的東區及泰晤士河南岸不同,這邊的一切都是這麽美好。布滿精美人工庭園景致的攝政公園、曾作英王亨利八世獵鹿場的海德公園、社交季清早那條步道上擠滿騎著飾了華美配件駿馬的貴族們的肯辛頓花園,哦,對了,當然不能遺漏西敏寺區——既然莉迪亞此次進城的目的就在那一帶。

加德納夫婦帶著貝內特小姐們來到西敏寺區,坐在馬車上,透過車窗,遠遠看一眼塗了白色外墻的白金漢宮、被稱為西敏寺宮殿的國會議事堂,還有那座雄偉的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在參觀過附近所有值得看的地方後,舅母提議回去,於是馬車掉頭。

“哦,這是聖詹姆士街,”馬車經過一座三層高大建築物旁邊的時候,舅父隨手指點給侄女看,“住在這裏的人大多高傲而冷漠,不屑和我們這種階層的人往來。即便有部分人願意紆尊降貴,與他們打交道時,也要非常註意方式。不過,附近街上倒有幾家不錯的商店和咖啡館,什麽時候有空了,讓你們舅母帶你們來逛逛街,喝杯咖啡。”

“是的,”舅母笑著接話,“附近幾家商店很是不錯,光裝潢就花費至少幾百英鎊,值得一去。年輕姑娘們要想知道現在倫敦最時髦的打扮,到這裏來就行了,貴夫人們白天沒事就到這一帶逛街,權當是炫耀自己一身行頭的機會吧。”

莉迪亞聚精會神地沈浸在突然鋪陳在她眼前的嶄新世界裏時,伊麗莎白倒是想起了達西小姐。

上次在修女院分別的時候,她給的地址就是聖詹姆士街,自己也答應過,要是來倫敦就會通知她的。

她扭頭再次看了眼被拋在馬車後的那條寬闊街道,決定過兩天,等手頭的事情都處置完畢了,再給她傳一封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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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舅母的陪同下,伊麗莎白帶了穿得整整齊齊的莉迪亞來到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向神職接待說明來意,並遞上霍克伯爵夫人的介紹信後,她們被帶到位於東側的修道院,見到了負責聖詩班事務的愛德森修女。

愛德森修女比想象中的要和氣得多。在教室裏,她親自彈鋼琴為莉迪亞伴奏。聽她唱完《平安夜》後,沈吟不語。

莉迪亞雙手絞在一起,十個手指頭都要扭成麻繩了,眼巴巴地看著愛德森修女,一邊的伊麗莎白也繃著——就連她也聽出來,大概因為緊張,莉迪亞的嗓音發抖,一開始甚至還有點跑調——就在她決定厚著臉皮開口央求再給莉迪亞一個機會時,愛德森修女問:“會唱《成為我異象》嗎?”

這是一首流傳自8世紀的聖歌,難度比《平安夜》要高,更考驗演唱者的唱功。

莉迪亞緊張地點頭。

“那再唱這一首試試。”愛德森修女和顏悅色地道,“別緊張,像你平時練習一樣地唱。”

莉迪亞下意識地看向伊麗莎白,伊麗莎白朝她點頭,用口型做出無聲的“你能行”的鼓勵。

莉迪亞清了清嗓音,在鋼琴的伴奏下,重新開始演唱。

或許因為愛德森修女的和善,或許因為來自姐妹的鼓勵,這一次,以伊麗莎白的耳朵來判斷,她基本唱出了平時的水準。唱完了,鋼琴聲停止,莉迪亞再次眼巴巴地看著主考官。

愛德森修女說:“嗓音不錯,但底子稍弱……”

伊麗莎白的心一沈,就在以為要沒戲的時候,修女面露微笑,“但是,既然有伯爵夫人和瓊斯先生的聯合推薦,我相信你一定是位聰明好學的好姑娘。那就加入到我們中間吧,歡迎你的到來,貝內特小姐。”

一陣短暫的沈默後,反應過來的莉迪亞興奮地輕聲低呼,跑過來緊緊抱住了伊麗莎白,伊麗莎白也喜出望外,帶著莉迪亞向修女致謝,得知了接下來每周的練習安排後,姐妹倆和舅母一道高高興興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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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兒太順利了,順利得連伊麗莎白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以當時愛德森修女的神情看,她幾乎都不抱什麽希望了,顯然,伯爵夫人和那位沒聽過的“瓊斯先生”從中起了重大作用,這才讓她最後做出這個決定。

回來後,伊麗莎白想著愛德森修女當時說的那句話,斷定瓊斯先生應該和伯爵夫人有關,心裏更加感激,坐下來先給伯爵夫人寫了封誠摯的感謝信,再給貝內特先生寫了封報喜信,最後,連同要給愛德華·懷特先生的漫畫一道,送到附近的郵局分別寄了出去。

第二天的午後,加德納先生順道送莉迪亞去教堂,伊麗莎白在起居室裏和舅母一道陪幾個表弟妹玩游戲,這時候,門口傳來門鈴被撳動的聲音,女傭去開門,沒一會兒,急匆匆跑了回來。

“太太,來了一位自稱愛德華·懷特的年輕人,說是伊麗莎白小姐的朋友,知道她來倫敦,特意過來拜訪。”

加德納太太用疑惑的目光看向伊麗莎白,伊麗莎白驚訝地站起來,“哦,是的。是在維希修女院時認識的,可以算是朋友。他是伯爵夫人的外甥。但我沒想到他會到這裏來……”

加德納太太露出一種“你別說啦,我都明白啦”的表情,跟著站了起來,笑,“那就去把客人迎進來吧!安娜——”她叫家裏的傭人,“來客人了!快來幫個忙,趕緊把這裏收拾下,再帶傑克他們到育嬰室裏去……”

伊麗莎白對舅母的暧昧表情感到有點無奈,但懷特先生人都在門口了,也顧不得多解釋,急匆匆整理過頭發和身上的衣服後,就與舅母一道去門口迎接。

來訪者衣冠楚楚,手持鮮花,彬彬有禮地朝加德納太太行禮後,立刻為自己的冒昧前來表達歉意,“但是,”他接著說,“倘若知道了伊麗莎白小姐的住處而不來拜訪,那就顯得我更加失禮。”

懷特先生剛一亮相,就用他的英俊和謙和給加德納太太留下極好的印象,當得知他還是倫敦醫科大學的副教授後,顯得更加驚訝,很快,她就回過了神兒,笑容滿面地請客人進來,引到起居室,陪坐片刻後,就借故離開,把地方讓給了伊麗莎白和客人。

“伊麗莎白小姐,女管家收到你的信後,立刻就轉給我。您畫得太好了,完美地表達我想表達的東西,甚至超乎我的想象。知道您住在您舅母家,我忍不住就過來了,想親口對您表達感激之意,您不會責備我的冒昧吧?”

等加德納太太離開,懷特先生再次為自己的到來表達歉意。

伊麗莎白在投寄給女管家的信裏附上過自己的地址,當時想著倘若需要修改的話,方便聯系。

“您太客氣了!”伊麗莎白笑了,“只要您覺得合意,我就放心了,何至於要您親自上門道謝。”

“不,不,這是必須的,因為除了道謝,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您一定要幫我的忙。”

懷特先生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裏帶著發自內心般的明亮笑容。

“您說吧,還是那句話,只要我能幫得上。”

“您一定能幫得上的,只要您願意,”懷特先生笑道,“事實上,明天我要去參加一個慶祝酒會。大家都有女伴,考慮到我若單身前去,未免顯得太可憐了。不知道您是否願意發發善心拯救我這個眼看就要被人嘲笑的家夥?”

他的語氣非常逗趣,伊麗莎白忍不住發笑。

明天自己當然有空。以女伴的身份隨男性朋友一道出席某個聚會,這在社交季裏也司空見慣。何況,對方已經這樣說了,她也不好意思再拒絕……

思忖片刻後,她點頭,“沒問題。我很樂意。”

“太感謝您了!您幫了我的大忙,伊麗莎白小姐!那就這樣約定,明天下午五點,我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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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懷特先生後,伊麗莎白把答應明天陪他參加聚會的事告訴了好奇的舅母。加德納太太看著她笑吟吟地:“親愛的,去吧,玩得開心點。年輕小姐就該多參加這種聚會,何況身邊還有這樣一位出色的優秀青年。當然,在這之前,讓我們先選好明天你要穿的衣服!這就交給我吧!我保證會讓你成為聚會裏最動人的一位小姐!”

伊麗莎白被舅母的話給逗得發笑,“您別想歪啦!這可不是什麽男女抱著各自目的的那種社交聚會。懷特先生說了,只是和他工作有關的一個酒會而已。”

“好的,好的,”加德納太太笑,“那也需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來吧,我們去選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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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伊麗莎白一再強調,穿自己帶過來的那件去年做的禮服裙就可以了,但拗不過加德納太太,最後花了多達三十英鎊的錢到她經常光顧的一家衣帽店訂購了條最時新的裙子,外加一雙秀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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